拆遷之前的成都非遺公園。 （CFP/圖）

位于成都市金牛區(qū)的非物質遺產公園已經快被拆除完畢。 （南方周末記者 麥圈/圖）

成都非遺公園投資數億、占了6500畝耕地，但只辦了兩屆非遺節(jié)，就遭廢棄。其中的仿歐式小鎮(zhèn)建筑被炸毀，土地被政府出讓給開發(fā)商，變成了養(yǎng)老度假村項目。通過這個建了再拆的過程，耕地被成功變成房產開發(fā)用地，而最初參與投資的民間資本則損失慘重。

當炸藥將歐洲風情小鎮(zhèn)的城堡、教堂與劇院轟成廢墟的時候，四川冠鷹園藝有限公司總經理孟進正站在遠處，躲在看拆遷的人群后面，以免被金泉街道辦領導看見。

歐洲風情小鎮(zhèn)是他和哥哥孟曉松一手建造的，占地265畝，建成后幾乎空置了四年。這是2011年大年初七寒冷的清晨，這個耗資超過1.5億元、專為“中國成都國際非物質文化遺產節(jié)”而建的項目，在這一天變成了廢墟。

一周后，孟曉松從看守所里被放出來。2011年1月22日，他被成都市金牛區(qū)政府以“拖欠政府借款”名義拘留。被放出來的時候，他為金牛區(qū)政府承建的歐洲風情小鎮(zhèn)，已經被推土機完全抹去了。

50畝的人工湖，沿湖而建的一公里長的歐洲商業(yè)街，環(huán)形文化廣場、音樂噴泉、歐洲教堂和歌劇院，幾千株銀杏、榕樹、桂花、睡蓮等草木都消失了，就連那塊在國家文化部及四川省主要官員的見證下揭幕、號稱要永久豎立的《非物質文化遺產節(jié)成都宣言》（簡稱《成都宣言》）石碑也被鏟平了。

取而代之，是一大片剛剛植上的亂蓬蓬的綠色植被。這塊地原屬于中國18億畝耕地紅線內的土地，曾被地方政府悄悄變更土地使用性質，但現在被國土部的衛(wèi)星一掃而過后，在國土資源部的地圖上又標注復耕了。

綠色植被覆蓋的苦澀故事并不為外人知曉。2006年，為了承辦首屆非物質文化遺產節(jié)，成都市金牛區(qū)在遠郊金泉鄉(xiāng)圈下了6500多畝農地，打造了一個非物質文化遺產公園。位于公園內的歐洲風情小鎮(zhèn)是第一、二屆中國成都非物質文化遺產節(jié)的主會場。

據《成都日報》當時的報道，非遺公園共分三期打造，總投資據稱達20億元，首期占地面積即達1400畝，相當于兩個天安門廣場，包括11萬平方米的中國古建筑群、6.8萬平方米的歐洲風情小鎮(zhèn)、一個能容納500人的劇場、一個5000平方米的文化廣場和一個4000平方米的藝術館。孟曉松參與了其中歐洲風情小鎮(zhèn)的投資建設。

不過非遺公園一期建成后，僅舉辦了兩屆非遺節(jié)，總共使用了不到30天。2010年，成都市又在青羊區(qū)花費20億元，再造一個“國際非遺博覽園”來代替。

2013年9月16日傍晚，當南方周末記者來到曾經的非遺公園時，看到的只是凄涼的景象。6500畝的土地上，孟曉松兄弟建設的歐洲風情小鎮(zhèn)早已被夷為平地，中國小鎮(zhèn)亦拆了一大半，只剩下矗立在廢墟中的孤零零幾棟。

為了非遺節(jié)

十年前，當時35歲的孟曉松在金牛區(qū)注冊了四川冠鷹園藝有限公司，股東是他和妻子陳珉。

孟曉松與孟進兄弟倆是典型的成都男人，皮膚白凈，彼時他們原本只是想在金牛鄉(xiāng)租一塊農田種植園林，但他們租的二百多畝農田，卻意外地被劃入金牛區(qū)兩河公園的規(guī)劃。

這讓他們有機會參與一個成都市的重點工程項目——非遺公園的建設。

這原本會是一個讓整個成都為之振奮的標志性工程。國務院于2005年發(fā)布通知，規(guī)定自2006年起每年6月的第二個星期六作為“文化遺產日”。2001年成都金沙遺址出土的“太陽神鳥”，當時也被確認為中國文化遺產標志。成都市文化局負責人向南方周末記者稱，國家文化部有關領導那時希望創(chuàng)辦一項品牌活動，讓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真正有一個集中展示的平臺。

申報國際非遺節(jié)隨即被成都市委領導擺在案頭。但在申報非遺節(jié)過程中，成都也有強勁的對手，其中包括西安等五六個城市。

據四川省政府官網披露的一篇資料顯示，成都市最終勝出在于一套詳細的申報方案，包括“一節(jié)一會一園”的辦節(jié)理念，核心中的“一園”，就是成都市引導、社會參與、企業(yè)運作的方式，建一個6500多畝的國家非物質文化遺產公園。

成都市把非遺公園的地址，設在了離金沙遺址不遠的金牛區(qū)兩河森林公園。兩河森林公園橫跨金泉街道的淳風橋和清水河社區(qū)，孟曉松此前向金泉街道租的農地，即在兩河森林公園內。

2006年，孟曉松的四川冠鷹園藝有限公司與金牛區(qū)簽署協議，合作建設非遺公園的主體之一——歐陸風情小鎮(zhèn)。據孟進介紹，當時他們與金牛區(qū)金泉街道辦事處簽訂協議，四川冠鷹負責投資建設建筑面積約6.8萬平方米的歐陸風情小鎮(zhèn)，其中大約1萬平方米的建筑給兩河森林公園建設管理公司（下簡稱兩河公司），其他約5.8萬平方米的產權則歸屬于四川冠鷹。

兩河公司是金牛區(qū)專為兩河森林公園的建設管理設立的國企，隨后資產被并入金牛區(qū)另一家國有企業(yè)——成都市鑫金農發(fā)投資有限公司。鑫金農投董事長黃毅對南方周末記者稱，非遺公園最早是金泉街道辦的一個項目，兩河公司在其中扮演項目組織者角色，引導社會資本參與了一部分建設，自身也直接投資了一部分，但他稱非遺公園并非為了非遺節(jié)而特別打造。成都市文化局也反復表達過這個觀點。

2006年10月，歐陸風情小鎮(zhèn)和中國小鎮(zhèn)均啟動建設，中國小鎮(zhèn)由另外一個投資商建設。留給孟曉松們的時間只有7個月，他們要在2007年5月成都非遺節(jié)前將非遺公園交付給政府。

“這是成都市為非遺節(jié)做的重點項目，為了趕在非遺節(jié)前交付使用，手續(xù)不全政府也叫我們動工修了。”孟進說。

事實證明，無論是規(guī)劃定位還是土地征用手續(xù)，金牛區(qū)和孟曉松們最開始都沒做好準備，最終這兩個因素讓投資巨大的非遺公園變成一塊雞肋。

“政府打造的土地違規(guī)項目”

2007年6月10日，首屆中國成都非物質文化遺產節(jié)在“非遺公園”落下帷幕。這是中國繼上海國際藝術節(jié)、北京國際音樂節(jié)、吳橋國際雜技藝術節(jié)后，經國務院批準的第四個國家級國際文化節(jié)慶活動。

當天下午，在國家文化部、四川省、成都市主要領導的見證下，一塊號稱刻著世界第一個國際性的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宣言——《成都宣言》的石碑，據稱被永久立在孟曉松建造的歐陸風情街邊上。

成都市文化局提供的資料顯示，這場歷時20天的“非遺節(jié)”，有一千多個非遺項目在非遺公園的中國小鎮(zhèn)和歐陸風情小鎮(zhèn)亮相，入園人數達到400萬人。

然而伴隨著非遺節(jié)的閉幕，孟曉松們開始品嘗到現實的苦澀。由于離市區(qū)偏遠交通不便，商業(yè)定位亦存在偏差，非遺節(jié)間人頭攢動的景象蕩然無存，入駐非遺公園展館的商戶們開始發(fā)現入不敷出了。

很快，一個月內，所有展館都撤館了，非遺公園頓時成了一座空城。

除了舉辦過第一屆非遺節(jié)和2009年為期十天的第二屆非遺節(jié)，非遺公園大部分建筑自建成到拆的四五年里，一直空置。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這座幾可亂真的普羅旺斯小鎮(zhèn)，在闃寂無人的夕陽下，成了新人拍婚紗照的絕佳場所。

甚至有人看中了這個歐洲小鎮(zhèn)鬼城般的氛圍，特意在附近注冊了一家真人CS公司，組團在歐洲風情小鎮(zhèn)打真人CS。

懸而未決的還有非遺公園的土地問題�！皬氖贾两K，這就是一個當地政府打造的土地違規(guī)項目�！背啥际袊�土局一位負責人對南方周末記者透露。

成都兩河城市森林公園占地六千余畝，在成都市城市總體規(guī)劃中，屬于“198地塊”，即環(huán)繞中心城區(qū)198平方公里的非建設用地，亦屬于中國國土資源部所說18億畝耕地紅線內的土地，原則上來講為農村集體土地，能從事除商業(yè)建筑以外的經營性活動。

不過，自成都在全國率先探索城鄉(xiāng)統(tǒng)籌以來，讓農地流轉一直是成都城鄉(xiāng)統(tǒng)籌改革的重要內容。在成都市政府2005年的一份文件里，其宣稱通過對近郊清水河與淳風橋兩個行政村、5400多農民的6000多畝土地進行集中流轉、整體開發(fā)，打造了一片旅游觀光、休閑度假等產業(yè)項目。

幾份村委會與農民簽署的協議顯示，這兩個村超過6000畝土地的流轉，是通過讓農民“上樓”，將其手里承包地置換出來的。村委會在2003年9月和農民簽了一紙《成都市農村土地使用權流轉合同》，將農民手里的耕地以每年1150元/畝的價格租了過去，租期為20年。隨即，村委會又將從農民手里租來的土地轉租給兩河森林公園建設管理公司。

站在歐洲風情小鎮(zhèn)的遺址上，淳風橋村民王貴對南方周末記者稱，當時他們村沒人知道土地流轉的真正含義，等到自己昔日的莊稼地里突然挖坑，矗立起歐洲風情小鎮(zhèn)時才明白，他們把土地拿走是要去蓋房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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